作为一门古老技术的大宗商品贸易：漫谈大宗商品贸易知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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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赵钢 北京金诚同达（上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大宗贸易知识体系46讲·学习营》主讲老师
编 辑 | 扑克风控官，转载请注明出处
前言
从2020年下半年开始的大宗商品上涨，到欧洲战事背景下，能源、谷物等各类大宗商品进一步吃紧，市场价格波动剧烈，少数商品甚至出现极端行情。由此，在新经济、数字经济等耀眼潮流中，本来长期潜在公众关注的视线水平面以下的大宗商品及大宗商品贸易，这几个月来不断成为被世人瞩目和焦虑的热点。今年3月伦敦金属交易所镍逼空事件，几乎引发全网开始学习什么是期货逼空这样的大宗商品交易的专业化概念。
大宗商品显然不是因为宏观环境的巨变而意外闯进人们视野，相反是在动荡的环境中，大宗商品作为经济活动的根本基础的价值在沉重背景下被凸显出来。当人们都在仰望星空，追逐新经济的“诗和远方”时，几乎忽视了脚下大宗商品这等旧经济大地的默默存在。今日这大地竟然意外的伴着战云的怒吼，如巨鲸一样抖动起庞大的身躯，将人们从“元宇宙”、“虚拟世界”的畅想中猛然打断，迎面撞见黑黝黝踏浪而来的油轮和散货船，使人们猛然意识到这相貌粗糙的旧经济元素竟然一日不可或缺，且至关重要。以至有人观察到“标准普尔500指数中，今年表现最好的21只股票，竟均属于能源、化肥或其它大宗商品生产企业”；而与此同时，纳斯达克科技股却创下金融危机以来的最大跌幅，让人冷然感到似乎泡沫要破裂的危险。此消彼长间，人类似乎可能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所乐观料想的那样，比之先古已经走出了很远。
在虚拟经济、数字经济、绿色经济日隆的时代下，大宗商品是否只是借着疫情、战事背景下的经济非常态情况而暂时性具有了冲击性影响力，从而在这些黑天鹅事件平息，就会回归默默无闻的本位，并继续“陈旧”下去。
曾有个流传较广的笑话，一位大哥90年代入狱前囤一批宝贝，出狱了挖出了准备变现享受一下人生，结果这些宝贝是BP机。因着电子信息产业升级，BP机早已经没有价值了，连智能化手机每年都要更新换代。BP机已成往事，但BP的材料——塑料，目前价格却已是十年来的高点。可见处于产业链最上游的大宗商品的价值与下游深受技术变迁影响的产业细分、升级具有着相当的疏离性，而能始终保持自己独立的价值。
再把镜头拉长，不难注意到，从古至今，能源、粮食、金属矿产品等大宗商品作为人类经济生活的最基础资源，具有着穿越历史的稳定持久价值。人类在各个时期的社会发展、政治军事活动、经济结构变迁，都离不开大宗商品所提供的材料、能源支持，以煤炭为例，考古显示三千年前在中亚地区已经有人类开始使用煤炭做燃料。三千年前的社区如今只剩下点点遗迹，但煤炭到今天仍是最重要的工业及生活能源之一。人类从古时就使用金属作为铸币、生产工具、军械的材料，而当代最先进的科技设备也是需要以各类金属为硬件材料。
大宗商品贸易是人类最古老的经济活动之一，以地中海为舞台的腓尼商旅、穿贯欧亚的丝绸之路、启动贸易全球化的大航海、持续至今的石油时代，在这些一帧帧推动历史演进的宏大画卷中，大宗商品及其贸易都处在中心位置，并进一步关联、承载了大量地缘冲突、技术发展、法律制度拓展、文化交互等等复杂的文明发展元素。大宗商品如永存的山岭，在几十个世纪里默然见证了人类文明历次更迭。今年2月亚马逊上推出了新书——《Oceans of Grain》，中文版还在翻译，可能会译作《谷物的海洋》。该书的作者以作为重要的大宗商品之一的谷物粮食的生产和贸易为主线，串起了从古罗马到拜占庭、普鲁士、到沙皇俄国以及一战等漫长的全球历史变迁。伦敦金融时报在书评中写道：“这本书有力证明了，谷物粮食的生产、贸易是从罗马到拜占庭、到奥斯曼帝国各个文明崛起、衰落的决定性因素”。该书作者关于谷物粮食对人类历史的决定力量的观点，可能有些夸大，但无疑这本书反映了大宗商品跨越历史周期的重要价值和其本身与人类历史演进的深刻关系。
这两年大宗商品市场的表现，则是继上个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后，再一次展示了能源、粮食、金属矿产品等大宗商品作为人类经济活动的根本性资源而具有恒久重要意义。实际上，在每一个动荡时期，大宗商品都在提醒、警示着人类社会的最基本生存需求和最基础的商业逻辑，以及人类发展应有的务实、谦抑精神。
上面说到了大宗商品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意义，但大宗商品与空气和水源不同，不是随处可以容易获取或生产，并随时加以消费和利用的。由于决定大宗商品资源与生产的地质结构、气候土壤条件在不同地区及全球范围内存在着地理上的不均衡分布；同时，在同一历史时期，决定大宗商品需求的人口分布与经济发展阶段在各个地区及全球范围内也存在着巨大差异，这些供应与需求的不均衡、差异催生了大宗商品贸易。
大宗商品是正是通过贸易实现的在各个地区乃至于全球范围的供应、分配。大宗商品贸易涉及穿越陆地洋海的漫长贸易链条、动辄数月以至更长的交易周期，交易本身暴露在地缘政治动荡、法律环境差异、自然气候变化、市场波动、盗贼和信用欺诈等等巨大风险中，这些风险成为了贸易活动展开的巨大阻碍。为克服这些阻碍，贸易链上相关的私人组织、政府立法机构、法院在漫长的岁月里创设了一些列的商业工具、法律制度，这些工具和制度彼此叠加、组成了富于秩序与韧性的大宗商品市场结构，以控制和缓和贸易风险，
最初的大宗商品贸易是以“船货合一”、“以货易货”方式进行。随着货主与船主逐渐分离，让大宗商品贸易有了独立的专业化物流操作，之后有了被英国法官称为“贸易之网的中心”的提单出现，为大宗商品的流动性提升以及与融资结算安全衔接提供巨大便利和前提条件；货币的出现，让贸易有了独立的结算操作，最终有了信用证的发明，银行起到了贸易资金结算和风险管理中介的角色；为防范大宗商品的价格波动风险，期权、期货衍生品数百年前就被创造出来。在这些商业技术创造以下是古老的普通法或大陆法下的合同法制度、物权法制度，以及解决贸易纠纷的仲裁制度。大宗商品贸易在此历史过程中，演变成为一套依托底层的合约法、物权法、海商法等法律规则及国际惯例规则，并包含买卖、物流、结算、检验、保险、衍生品套期保值等一系列专业模块的精密、系统化的专业技术。从事大宗商品贸易的企业组织，也依托这些技术发展出来的复杂、系统的贸易经营和风险管理技术。
大宗商品的商业价值发挥与实现，正是完全依赖着蕴含着上述复杂专业技术的大宗商品贸易的。任何一船大宗商品都不会被“裸奔”式的从出口国直接发到进口国。以一船从南非出口到中国的6万吨矿石为例，最基础的需要经过市场分析、交易模式确定、客户资信调研、买卖条件谈判、合约签署、银行融资、信用证开具、租约签署、装港检验、提单签发、购买保险、海关清关，甚至期货套保、结算货币的锁汇等一些列复杂的专业技术操作而完成，这个过程中，商业策略、交易惯例、风险管理技术、法律规则等多项专业技术元素紧密交织在一起。
没有大宗商品贸易、大宗商品贸易市场，大宗商品只是亿万斯年沉睡的矿藏或小农经济下自给自足、收多了会烂在地里的作物，是大宗商品贸易激活甚至赋予了大宗商品以无与伦比的价值，而集合了人类许多个世纪的商业及法律智慧与经验的大宗商品贸易技术，则是大宗商品贸易本身的价值内核。没有完整全面的交易、物流、金融专业技术支持，大宗商品交易寸步难行，如果没有复杂的风险管理技术、法律救济制度，大宗商品贸易几乎是属于赌博甚至自杀性行为。由此，大宗商品贸易是典型的知识密集型业务，这个行业的专业技术既是大宗商品价值实现的必要载体，也是大宗商品贸易企业的竞争力之本、安身立命之本。
掌握了专业贸易技术的企业，在专业化金融机构的财务支持下，在专业化物流企业的服务支持下，在全球范围寻找交易机会，在自发的市场秩序下，调配各地区的大宗商品资源、撮合供需，彼此之间凭借商业交易技术、风险管理技术，遵循着公开的规则，以和平方式展开智力性的博弈、竞争并协作，实现自身发展同时，也共同促进形成了由包含不同商品产业链、现货与衍生品多层结构的全球大宗商品贸易市场体系，这个体系构成了经济全球化的最根本基础。在这个体系中，遍布全球各地的无数商品资源、金融资源、物流资源、专业资源，24小时不停息地自发组合、调动，进行着价值最大化的高效协作，大宗商品贸易由此是典型的智慧产业。
一个国家要在具有着技术密集性特征的全球大宗商品贸易市场体系中掌握较大的话语权、影响力，就不仅仅需要具备硬核的资源实力、财务实力，更需具备包含成熟法律规则，高水准贸易运营能力的企业群体、专业化金融服务、物流服务群体等元素的综合专业技术实力。以瑞士为例，作为一个领土面积狭小的内陆国家，却能凭借健全的法律环境、优秀专业化的金融服务、航运服务、检验服务等，聚合了数百家大宗商品贸易企业，全球前十位的大宗商品贸易商过半都在瑞士设立总部，使得瑞士在全球大宗商品贸易业务中拥有巨大份额、并在贸易体系中占据领先地位。
还需要指出的是，大宗商品贸易所催生和蕴含的专业技术经验，其影响力更远远超过贸易本身。以大宗商品贸易重要的风险管理工具——期货为例：19世纪就开展现代商品期货业务的芝加哥交易所，后来先后推出了外汇期货合约、汇率期货合约，上个世界80年代，美国堪萨斯期货交易所推出了股票指数期货合约，至此形成了完整的金融期货市场，而之后金融期货更超过商品期货，成为期货交易的主要产品。再以大航海时代催生的股份公司制度为例，新大陆的发现促使大宗商品贸易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展开，为募集贸易资金、分散贸易风险，股份公司这一现代市场经济重要企业制度应运而生；随股份公司出现而自然到来的，就是股票证券交易市场的出现。1609年，世界上第一家证券交易所——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就在当时的航海贸易大国荷兰设立，这正是现代资本市场的雏形。
可以说大宗商品贸易因其专业技术属性，为经济全球化、现代市场经济、金融资本市场的形成，都起到了奠基作用。时至今日，大宗商品贸易及其专业理念与技术也是和平、理性、秩序的全球化市场经济的重要根基和专业基因。
当下宏观环境的动荡，对大宗商品贸易业务的从业人员无疑是巨大挑战。但也需要注意的是，从历史的角度考察，大宗商品贸易行业，是在各行各业中相对最为稳定的行业之一，在不确定增加时，各种新兴、创新的经济活动或可能放缓、甚至停滞，某些细分的产业在需求下降情况下可能萎缩，以至于消失，但只要基础经济活动还在持续，大宗商品的需求就会存在，大宗商品贸易就不会停止，只是对于贸易的谨慎性要求、技术性要求、风险管理能力被提的更高。
同时，基于前面已述的大宗商品本身在经济结构中的基础性特征，相比下游细分行业的不断的知识升级、淘汰，大宗商品贸易相关的专业技术知识具着相当的稳定性，甚至在贸易数字化表面上具有颠覆性力量的趋势下，也都是如此。其原因在于，有地球恒久的地质资源分布、大洋、大陆的地理地貌，不会因商业模式创新、技术发展而改变，油、矿、粮食等大宗商品，还是需要像古希腊时代、大航海时代一样，由一条船装载，经由古老的海路航线，从这个大陆运到另一个大陆；大宗商品交易，还是要遵循古老稳定的商业原理和法律制度而进行。当前的大宗商品贸易数字化，其核心问题仍然是依托古老的提单数字化而落地。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的从业者，很容易注意到，贸易的商业惯例、法律规则往往以十年、甚至几十年为周期才会调整一次，但即使变化也很少大动干戈，更多是细节修改。蕴藏人类恒久道德规范与古老智慧的千年罗马法原则、百年的普通法判例仍然指导、规范着贸易的操作。而另一方面，因由人性、气候地理、地缘政治导致的大宗商品贸易风险也经久不变。
因此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的专业技术知识，就像大宗商品本身一样，具有恒久保值的特征。这些专业技术如同“艾利之书”，是过往全球各地人们相互组织协作、互补的操作指南，也必将在动荡时期中被妥善保留，并随时在动荡平息后焕发其价值，将各地的人群重新招聚、组织起来，又搭建起熙攘不息的精妙、优美的大宗商品市场，供人们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而安身立命。由此，大宗商品贸易行业内的人士，值得格外珍惜自己在行业打拼过程中学习、累计的宝贵知识和经验。
绝大部分大宗商品贸易的专业技术知识，是公开的商业经验、惯例和刚性必须遵守的法律规则。在此情况下，与实体行业中广泛依赖垄断、独占性的商业秘密、专利的商业模式具有很大不同，大宗商品贸易行业企业，如同不携带暗器的骑士一样，就是应用这些公开的专业技术，在同样公开的市场上彼此竞争、协作，这凸显了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独特的彻底市场化的精神。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大宗商品贸易相关的专业知识却是分散性存在，有的在法典、判例中，有的在公约、惯例里，有的则在商品交易所的规则中、交易合同文本中，还有在专业书籍里，更大量的则是存在于一个个贸易行业企业代代传承的业务实践中。这种由不同时代、不同地区的人群公开、自发性、分散性的，并从实践经验出发，创造累积一个领域知识技术的方法，可能是最为理想的知识创造、经验累积的模式。也是大宗商品行业生生不息，并能为现代经济发展、经济全球化提供强大的专业技术支持的原因。
大宗商品贸易的专业技术知识的分散性，同时却也为大宗商品贸易行业人士的知识学习提出了挑战，由此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由此也像很多的古老行业一样，其中的企业组织不断的以言传身教、实操训练的模式培养一代代工匠一样的人才。相比大学等专业机构，大批量、工业标准化式的培养“人才”的模式，这种本于实务经验的工匠式培养人才的传统模式，由于远离纸上谈兵，具有着更大的生命力和合理性。
为支持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的专业学习和人才培养，我们从贸易一线实践出发，梳理总结了大宗商品贸易知识技术的体系结构，以下为该体系的基础结构图，其中综合了大宗商品贸易业务相关的商业知识、法律知识、企业期现货风险管理等领域知识，希望为行业同仁学习大宗商品贸易业务提供一个框架支持。就大宗商品贸易业务如上所述作为一门专业技术而言，系统化的行业专业技术知识，是大宗商品贸易从业人员或企业系统化管理大宗商品贸易业务、分析处理具体贸易业务问题的基本武器装备，也是贸易业务的重要价值来源。
结语
基于大宗商品之于人类经济活动的持久价值，大宗商品贸易之于大宗商品的赋值意义，专业技术之于大宗商品贸易赋能的意义，大宗商品贸易专业技术知识的传承与学习，理应是大宗商品贸易行业的一个持续性议题，每个行业的从业者、从业企业都有必要，以欣赏和感激的态度，积极学习沉淀了累代的智慧经验的大宗商品贸易专业技术知识，并以之作为基业长青的价值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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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学习营的主讲老师赵钢是北京金诚同达（上海）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拥有大宗商品贸易领域19年工作经验，专注于铁矿石、金属、煤炭、钢材、化工品等大宗商品贸易业务的风险管理及法律事务管理及咨询；曾在央企国企任职多年，负责大宗商品贸易业务法律事务及全面风险管理；担任众多大型贸易企业风控及法律顾问，并持续为行业大型企业、知名专业院校提供国际贸易专题及系列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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